红蜻蜓—3

红蜻蜓—3

爸爸离开那年，我们的房子卖给了爸爸的一个好朋友，叫火箭叔，因为他中间的头发永远都梳得高高，象火箭一样。我觉得很帅气，可是爸爸不让我梳，他说梳了会被幼儿园的老师们骂。所以五岁前爸爸把我的头发梳成和他一样，分中线，爸爸说这样更帅，还一边帮我梳头一面说“小庆真帅，帅过刘德华，帅过金城武，帅过咸蛋超人。”

然后，我就会对着镜子笑嬉嬉地说：“对啊，小庆真帅，帅过爸爸！”

爸爸，咸蛋超人没有头发的喔。

爸爸没能帮我梳头发后，我就开始和姨姨和姨丈住在一起了。

姨姨的屋子是新村屋子，什么都大，客厅很宽，厕所很大，前院也很大，可是不像爸爸的屋子一样，屋后有小山丘，可以放我的红蜻蜓风筝。而且姨姨的屋子后院还很臭 ，因为有很多小猫小狗喜欢来大便。我不喜欢它们来，因为它们来一次，我就要帮姨姨打扫一次。 幸好火箭叔是一个大好人，常常来载我去他家屋后放风筝。

有一天,火箭叔骑着一辆很小的scooter来到阿姨家门口来载我, 那时我刚好在后院清理小狗的大便,所以阿姨就用震耳欲聋的 千 “厘”传音之术把我喊了出来: “小庆…啊, 火箭uncle 来载你去放风筝啦……”

我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, 随便用几张旧报纸把狗粪盖了盖,冲进房里拿了红蜻蜓风筝, 然后就跳上火箭叔的motor了。火箭叔跟阿姨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客家话后，就把scooter缓缓开动了。

“小庆，抱紧点。。叔叔不怕痒的”

这句话好熟悉啊，爸爸以前载我时也常这样说…

到了火箭叔屋后的山坡上，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红蜻蜓风筝准备要放。可是，不管我怎么放，都放不起，放着放着就想要放弃了。

火箭叔看着我狼狈的样子，说 ：“小庆，你知道放风筝能得到什么启示吗？”

我摇摇头。

他继续说下去：“有一种风筝越飞越高，而另一种风筝却怎么也飞不高, 人生其实就如放风筝，有的人翱翔在天空，有的人却永远只能徘徊在地表。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
“不懂噢。。。”

“风筝是逆风而行，而不是顺风而行，只有逆风的时候，风筝才飞得更高！我们的生活就像在放风筝，我们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很多的困难和挫折，只有那些肯面对困难,不断提升自己的人,才能飞得更高,更远！”

“叔叔，你说得很深奥，我听不太懂”

“没关系，你大一点就会明白了。那，小庆，你有什么梦想？”

“没有啊，叔叔。”

“怎么可以没有呢？人因梦想而伟大啊。”

“哦，那我的梦想就是不要长大。”

“为什么，小庆？”

“因为长大了就要去明白那些很深奥的东西等，太麻烦了。”

火箭叔笑了，我也笑了，山坡上的气氛是逗趣地。

而我，从火箭叔那里看到了爸爸的影子，难怪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。

爸爸，我好想你。。。

红蜻蜓--2

我打开了咸蛋超人的信封，拿出了一张小信纸：

#小庆，

我亲爱的儿子，你已经十岁了，四年级生了。现在不会尿裤子了吧？再过几年，你就会小学毕业，中学毕业，大学毕业。爸爸现在和妈妈在一起了，在这里看着你一天天长大，很欣慰，好孩子，爸爸祝你生日快乐。

1980那一年，爸爸只有20岁。而你妈妈，只有18岁。

你妈妈摸着她九个月的大肚皮对我说：“元楷啊，如果这个孩子在初一出生的话，我们就帮他起名为元庆吧，〈元旦庆生〉，挺有纪念意思的。 ”

爸爸说，“那样说来也可以叫旦生啊，”

“曾元楷，你怎么能拿我们儿子的名字来开玩笑啊？你怎么不叫曾顽皮啊？”妈妈似笑非笑地对爸爸说。

幸好你聪明的妈妈没有把爸爸的玩笑话当真，不然你的名字会常被同学取笑了。

当年我们家里家徒四壁，当年为了结婚，爸爸已经负债累累，爷爷失了工作，只靠拣些破烂支撑着家里。爸爸当时还是医学生，有时靠帮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补习赚学费和一点生活费。妈妈看妇科的费用，如果不是外公外婆有从沙巴寄一些钱来，爸爸真的无能为力。你年迈的外婆提前住在咱们家里，等着为你妈妈接生。可你妈临近预产期都半个月了，你还没出生的意思。爸爸着急了，妈妈着急了，我们拿着东拼西凑的钱，到私人医院检查。医生建议马上住院。爸爸犯愁了，家里当时仅有不到500块钱，到哪里去凑这笔住院费呢。爸爸没办法了，只好向补习的家长借钱。我清楚记得，当时他们都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爸爸，却都不肯借爸爸钱。自那天起，爸爸就立志将来要做一个很伟大的医生，不再被人瞧不起。不知道今天的你，能否体会到爸爸当时内心的滋味。

　爸爸永远都不会忘记，1980的大年初三，刻骨铭心的大年初三。 你出生的那天，持久的大热天终于迎来久违的甘露，倾盆大雨，下个不停。那几天，我们的心都好象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。由于一些问题也导致分娩困难，爸爸从产房外听到妈妈的叫喊声，感到好心疼，心疼妈妈，嫁给我没享过福，又受了这么大的罪。你被拉出来时，由于吸入羊水过多，不会哭，小脸憋得发紫，当时，爸爸和你的小姨，一直守在产房外，直到产房的护士把我叫进来。

当爸爸进来时， 除了看到一身光溜溜的你在哭，也看到妈妈躺在接生台上瘫痪无力。医生走过来对我说，“对不起曾先生，曾太太的意愿是不论怎样也要把宝宝安全地生下来，但由于分娩过程中失血过多，所以曾太太她。。

当时，爸爸 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，在产房里悲恸不止。爸爸跑到妈妈的身边，妈妈呆滞而充满爱的眼神看着爸爸，对爸爸说：“我做到了，我把元庆生下来了。。我下次可以不要生了吗，好辛苦噢，嗯，你可以抱他来这给我看看吗？”

而妈妈，在握了你的小手后，微笑的走了。当时，爸爸 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，在产房里悲恸不止。。。

对不起，小庆，爸爸以前没有跟你说，是因为你当时还小，还不明白。

同学常笑你没有妈妈，但现在你明白了， 你不但有妈妈，而且还是一个伟大的好妈妈。

妈妈舍弃自己的性命坚持把你生下来，无怨无悔。

所以小庆，你的血液里流着的也是妈妈纯洁的血，妈妈无私的爱，妈妈慈悲的精神。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，不要做会伤害自己生命的事，否则就辜负了妈妈的苦心。

小庆，我的好儿子，你如今慢慢长大了，你要学会感恩感恩每一个人。知道爸爸为什么做了医生拿了薪水，自己的房子先不装修，把钱借给咱们的亲戚家吗？因为，在我们最困难的时 候，是他们一直在默默帮助着我们。你的外公，小姨和舅舅们都千方百计送钱给我们。你知道爸爸向那些有钱的补习家长借不到钱，谁借钱给妈妈住院吗？是爷爷隔壁家的邻居们和爸爸医学系的同学们帮忙凑钱来借爸爸的。所以爸爸每次回去爷爷家，都会带一点吃的给他们；同学们有什么困难，爸爸也会义不容辞的伸出援手。

孩子，这就是感恩。。

因为贫穷，爸爸学会了坚强，因为苦难，爸爸学会要奋斗。

而你，因为幸福，所以你要学会感恩。。 #

好了，爸爸要再祝你生日快乐，心想事成，当你十二岁生日时，爸爸还会再写信来说生日快乐的，孩子。。

爸爸，

1985 年 6月11日

十岁的我，虽然还有很多生字不会，但看完这封信后，我的泪水滴在信纸上，把一行字都弄糊了。。。

红蜻蜓----1

这是一个横跨三代的故事.如果你以为故事会从五六十年前开始说起, 那你错了。我可以从现代说起。如果您认为我所谓跨越三代会涉及跨越时空去到未来或回到过去，那你又错了，好莱坞科幻片看多了，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科幻，而且有点温馨。

让我简单的介绍一下。我叫曾元庆，今年三十岁，是一家跨国企业的创办人兼首席执行员。而我能有今天的成就，归功于多年前的“红蜻蜓”

1987年的秋天, 虽然马来西亚没有秋天。没错, 顺道一提, 故事发生在马来西亚。

“小庆,快点去温习功课! 怎么还在看电视,看电视能拿A吗？看电视老师会称赞你吗？看电视以后可以当医生当老板吗？”

“等一下，阿姨，咸蛋超人就要打败外形角兽了！五分钟后我就去做功课。就五分钟，而且明天金老师拿病假没来，所以功课后天才交。”

“我的天啊，我叫你别把电视拿出来了，你看，他整天沉迷看电视不做功课，如果他上不了中学，你要我怎样向他死去的父母交待？”

“咳呀，小孩子看下电视也不是完全不好，每天看一点知道天下事嘛。没看电视会变井底之蛙的。”

“你知道什么叫沉迷嘛？看一下是好，但是不要沉迷啊。他一天几个小时都坐在电视前，我不管啦，如果这次月考他再不及格，你就把电视搬回主人房去。”

“你没必要那么苛刻吧？他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嘛。”

“我答应过他的父母会好好照顾他直到他长大成才为止的。。那天大姐在病床前对我说了才断。。”

“嘘，你小声一点才好，让小庆听到就不好了。我带他出去骑电单车一下。”

“好。七点前记得回来吃晚餐。”

7岁时的我，最期待的事就是等姨丈下班回家后带我出去骑电单车。在我三四岁的时候，爸爸也一样把我放在他电单车的小篮子里，一面吹着口哨，把我载到屋后的小山丘上，看爸爸放咸蛋超人形状的风筝。

有一天爸爸告诉我他暂时不能载我去小山丘放风筝了，他工作恨忙，最近患病的叔叔阿姨很多，所以每晚要在医院值班。

“小庆，如果有一天爸爸突然不见了，爸爸是跟你玩捉迷藏，如果找爸爸找不到，就不要找了知道吗？爸爸躲到外太空去了，爸爸决定要躲好久好久，怕给小庆找到嘛。”

直到几个月后，姨丈和阿姨把我带到爸爸的病榻旁。

当时爸爸看到我，说“小庆乖，今天有没有赖尿在床上啊？”

“没有哦,　而且今天老师在我的作业盖了三颗星星哦.”

“我家小庆真棒!”

“爸爸,　做什么你躺在这里睡觉?你不用做工吗?你说有很多病人要给你看的?”　

“爸爸工作到很累啊,　要休息以下,　所以就躺下来休息以下咯。好了小庆，明天你还要上幼儿班的，你跟小姨和小姨丈先回家吧，晚安小庆，记得听话哦。　“

“噢，晚安爸爸。”

那次是我和爸爸的最后一次对话，我回家后的当晚爸爸就在睡梦中与世长辞了，直到七岁我才明白是末期肝癌把爸爸带走的。。

五岁时的我不知道生离死别是什么，也不知道火化是什么，当四四方方的木板被送进火化炉里，我似乎也不明白爸爸硬邦邦的身体推进了火化炉，是要做什么。当火化炉的铁门关闭后，我透过铁壁看到了里面熊熊的火焰在烧着木板，似乎看到了爸爸的身影在火焰中向我做鬼脸，说：“小庆，这次你找不着我了罢！哈哈 ”

“姨姨 ，为什么爸爸要进去里面？”

“哦，小庆，爸爸要去外太空医外星人哦，那个火就是通去外太空的咯。”

“不对，爸爸怕给我找到，躲起来了！哈哈”

毕竟，我才五岁，而且我的五岁比别人的五岁来的笨些。

但是，骗小孩是不对的，因为一年级老师有教我们写“死”这个生字，而我因为写的不好，被老师罚写50次，也因为这样，我特别记得老师说当一个人死后，就永远不会再回来。

８５年，我七岁的生日那天，爸爸也没有拿假期回来陪我庆祝生日。

“姨姨 ，为什么爸爸还不回来？”

“爸爸很忙啊，而且外太空很远，爸爸赶不回来啊。”

“你骗我，太空船开很快的。”

“可能爸爸的外星人老板不给他放假啦，唔。。可能今天很多外星小朋友感冒了。”

“你骗我，老师说人还不可以在外星住，说电视机做的戏是假的。”

“恩。。。。。”

“姨姨，你跟我讲，爸爸是不是“死”了，是不是不会回来看我了，是不是不会陪我骑脚车，不会帮我庆祝生日了？“

“乱讲，爸爸是去那里做工啊。。。”

“你骗我！　你骗我！你骗我！！你骗我！！”

“小庆。。”

“我不要听！姨姨骗我！我不要听！”随即眼泪就好像水龙头一样飞奔出眼眶来。

阿姨走过来把我紧紧抱住，我看到了阿姨眼角边的泪水，似乎就要从她脸颊掉下来了。

“小庆，没错，爸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。可是你还有姨姨，还有姨丈，还有你学校里刚认识的小朋友啊，我们会照顾你，他们会陪你玩。”

“可是我要爸爸陪我玩捉捉，放风筝，骑单车。”

那时的我表现得异常镇定，我对阿姨说了声晚安就上床睡觉了。可是一把房门关上后，我的眼泪决堤了。当晚我肯定把枕头都弄湿了，因为我在睡梦中叫着爸爸。。。。

至于妈妈，自我出世那天起就没有看过，我也根本不知道妈妈是什么人。

但上了一年级后，常听同学们说“我妈妈说吃糖不好，我妈妈说隔壁班的王乾来的爸爸是黑帮老大。。我妈妈说。。。　我妈妈说。。”

在我的同年记忆里，只有爸爸，阿姨和姨丈，还有阿姨隔壁家的小胖子，叫阿坤。

却没有妈妈的记忆。

一直到我十岁时阿姨把一封信交给了我，说是爸爸当年留给我的遗书，吩咐她要在我十岁生日后才拿给我。。。。

终章： 重来一次

吉隆坡车站是吉隆坡市区里最大的败笔。当年初到吉隆坡念书时，我曾怀疑过这就是马来西亚首都市的总站吗？我和小萳曾经搭过快车到马六甲游玩, 印象中马六甲的巴士总站外观比它都好得太多了。

我手里拿着下午三点前往马六甲巴士总站的票。好久没搭巴士了，车票上写有“Surcharge 30%”的字样，好像涨幅还不少。

司机阿伯拿着对讲机喊道：“oi Amin, tali punya lima olang sulah laik kah?”

对讲机回答道：“sudah kot uncle. lu check bas ada berapa orang?”

司机阿伯向巴士内看了几眼说到：“lima beras”

“ lima belas la uncle..bukan beras la..lima beras nanti tak habis makan punya tau…”

“yah lah yah lah..lu banyak panlai la…”

“uncle nanti pukul 4.30 jalan tau..”

“ok la..”

车上的气氛是逗趣的。而我的心情是复杂的。虽然比起三年前离开小萳飞往沙巴的班机上，我的心情又爽朗很多。我知道小萳当年并没有放弃过我们之间的感情。至少到她写那张日记那天，她都没有忘记我。但是小萳是否做好心理准备让一切再重来一次？

我好像没有多余时间去思考了。一切发生得太快。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我只能用很快，非常快，超级快，洗北快来形容。我形容事物的能力似乎不是很好。但是往往很多事物就是这样，开始很快，结束得也很快。

“uncle, tunggu dulu ya, ada seorang budak perempuan tengah turun”

接着，一位budak perempuan以千钧一发之势登上了巴士。我说过我不会用形容词。

那个budak perempuan不是别的budak perempuan，当然她也一样有手有脚有口有鼻有眼有耳，还有一些女性的象征，但，她是我的budak perempuan！

那位女生用一眼万年的眼神凝视着我，然后向我走过来。

“唔。。先生，请问这个位子有人坐吗？”

“有，我把她留给了一个叫小萳的女生，reserve了三年。我会一直帮她reserve,直到她坐下为止。”

故事从哪里开始，就从哪里结束。。。。或许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。因为巴士才刚要开动，去一个我们未知的未来。。。。

一章的结束，意味着另一章的开端。。。。。